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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元章:萧城沦陷亲历记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爆发,日军大举侵略中国,继北京、上海、南京等地沦陷后,一九三七年末,开始了徐州会战。
台儿庄是徐州东北外围的一个战略要点,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派重兵防守。日军屡犯,总不得逞,伤亡惨重。于是,在一九三八年四月,纠集七个师团的重兵,分南北两路迂回包围徐州,其南路日军第九师团从淮河岸的临淮关,经赵家集、百善,前锋于一九三八年五月十五日,抵达萧县境内孙圩子。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惨绝人寰。此时,
萧城既没有主力部队防守,也没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只有萧县常备队的三个中队(相当于三个连)在萧城外围驻防,萧城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日军推进甚急,直接威胁徐州的安危。李宗仁为了延缓日军进攻徐州,赢得向西南撤退的时间,仓促中从徐州方面抽调李服鹰的一三九师来萧城布防,阻击日军前进。
一三九师属桂系李宗仁的基本队伍。由于刚从台儿庄前线撤下来,还未来得及休整补充,兵员不足,仅有一个团,两个步兵团二千余兵力。该师的装备也较差,重武器不多,仅配备几门迫击炮。
五月十六日,日军沿萧永公路程蒋山、孙圩子一线,在飞机掩护下猛扑萧城,其先头部队的骑兵一部,于是夜九时许进至萧城南五、六里处的老鹳山。当时,山上只有萧县常备队一个排拒守,此排并不是原来的建制排,而是从常备队中抽调来的三十多个新兵,组成的县常备队训练班,我当时是学员兵之一。我们这个训练班本来在离萧城西面二十五里的红庙驻防,县长王雪琴得知日军进犯萧城后,连夜把我们这排人调进县城。我们这一排人装备低劣,火力也不强,每人配备一支“老套筒”或“造”旧式,我们都未打过仗,当时且恐日病严重。
我们发现敌人骑兵后,便发问:“什么人!”不见回答,只听到敌人马蹄声,接着朝敌人打了一排子枪,敌人闻枪声后,在夜色笼罩下,不知虚实,便暂时撤退了。山下一时沉寂无声,此时,一三九师团的巡逻队闻枪声后也赶到老鹳山头。我们向巡逻队介绍了发现敌人的情况,他们说:“现在情况很紧张,山上无工事,又没有友邻部队,也不了解敌情,一三九师的兵力也较单薄,这里不宜拒守。”说后,即把部队带走。我们这个排也随之撤下山头,在黑夜中跑了几里路,来到萧城南门。只见南门外通往徐州的公路上,已布满了一三九师的部队,他们经过急行军后已很疲劳,很多士兵横七竖八地睡在公路上,迫击炮还在骡背上。有的士兵聚在一起说话;有的士兵在那里吹口琴;虽然有枪声,大战在即,对战争的恐怖若无其事,这说明他们同日军作过战。我们排穿过一三九师士兵躺卧的公路,进入萧城南门,来到县政府,见了县长王雪琴,他当时心情沉重,脸色铁青。我们向他报告了老鹳山的情况后,他指定我们排住在县政府大门里边路东的一座房子里,担负街上巡逻、维持秩序的任务。我们除派人轮流出去值勤外,其余的人则抱着枪在地板上和衣而睡,连晚饭也没有吃。此时的县政府,已失去往日那种车水马龙的喧闹,偌大个县政府变成了鸦雀无声,死气沉沉的空大院,没有灯火,一片漆黑,除了一县之首的王雪琴县长和负责军事的县常备队耿继贤总队长,仍在政府大院维持之外,所有科室人员全部逃光了。全城市民于五月十五日已向四乡疏散,街上店铺有的关了门,有的连店门也没有关,商品散落满地,狼籍不堪,无人过问。大街上除了几个巡逻的哨兵和一三九师的士兵来来往往外,连一个市民也见不到,全城笼罩着沉重的战争气氛。五月十七日晨,我们排又被指定到城内东南角原县常备队总队部一所大院里驻扎。一三九师师部设在县政府西边路北的一所大院里,门口放着岗哨,院内架设着电台天线,戒备森严。该师主力布防于城西的老虎山和城北的凤凰山上,城东孤立的龙山也放了一个排,城东南是龙湖,城南是开阔地,射界广,一三九师据城防守,该师正在修筑工事,紧张地进行着临战前的准备。
五月十七日上午,战斗打响。日军对老虎山阵地多次发起冲击,老虎山守军英勇抗击,一三九师凭借有利地形给日军以很大杀伤,老虎山下日军横尸遍野,该师守备老虎山的一个营也伤亡过半。日军攻克不了老虎山头,转而移向城北的凤凰山进攻,日军出动了数辆坦克和重炮,猛轰我山头阵地,我守军沉着应战,寸土不让,枪炮声夹杂着冲杀声,从山头阵地阵阵传来,凤凰山头敌我双方争夺激烈。此时,我在街上巡逻时,遇到从山上下来的一位连长,我问他山上的情况如何,这位连长说:“山头还在我们手里杨元章:萧城沦陷亲历记。,战斗很激烈,我军伤亡不小。”
中午时分,城东孤立的龙山被日军占领。由于龙山离萧城较近,日军利用龙山制高点,居高临下,集中大炮和机枪,以密集的火力封锁城内各个街口,严重威胁一三九师部队的调动和转移。
五月十七日下午,日军的炮火更加猛烈,一三九师仅有的几门迫击炮也在不时的向日军还击。下午两点左右,一三九师的两门迫击炮在城东南角对准被日军侵占的龙山头发射了六发炮弹,颗颗命中目标。架在城墙东南角炮楼上的两挺机枪,同时对龙山不停的扫射,打得慌乱的日军纷纷倒地。就在东城墙的一三九师同龙山之敌激战的时候,进攻老虎山、凤凰山的日寇也发起了凶猛的攻击,炮火把两个山头打成一片火海,防守工事几乎悉被摧毁,一三九师守备山头的部队损失惨重,力不能支,陆续退入城内,环城诸山先后失于敌手。守城部队凭借城墙浴血防守。用砖石泥土堵死城门,还架上鹿砦,设置障碍,在宽厚的城墙上做工事,挖了大小不等的许多战壕,准备同敌人展开巷战。日军占领了城周围的山头后,架在山头的大炮,更加猛烈地轰击县城,炮声震耳欲聋,弹落处激起冲天烟柱,城内许多房屋被炸塌,有几处已被炮击起火,街上满布木石、残砖、碎瓦。日军的坦克从龙山南麓沿公路向城南门冲来,日军步兵也发起了冲锋,多次攻击均被一三九师的守军英勇击退。经过激战,南门内东西两侧牺牲了许多一三九师的将士。时至黄昏,城东北的日军升起了指挥气球,炮火突然加剧,似有攻城的象征。我们每个人都感到形势严重,铁心与日寇死拼,但炮火急袭后,随着夜幕的降临,日军却停止进攻了,激战一日的战场顿时沉寂下来。
五月十八日天刚亮,日军便开始了炮击,炮火愈来愈密,日军以小股部队开始试探攻城,到八点钟左右,日军开始了总攻,炮击点集中在各街口和五个城门内,使一三九师的将士造成很大伤亡。攻守战在西城门和北城门激烈地进行着,北城门的战斗最为激烈。一三九师李服膺师长派增援部队,增援北门的部队,还准备坚守城墙。我们常备队这个排也在县政府门前构筑工事,打算固守县政府。县长王雪琴、总队长耿继贤还在指挥我们抬沙袋子,仓促间工事还没做成,日军已从北门西北方向越过城墙攻入城内。一三九师建制被冲垮,部队已乱作一团。城墙上的守备部队也退了下来。所有的部队都失去了指挥,蜂拥着沿县政府前的大同街,潮水般地向东跑去。李师长后边跟着大约一连的卫队向东门急走着。县长王雪琴和总队长耿继贤随李师长之后,也夹在人流中间。当时,各跑各的,秩序十分混乱。我亲眼看到离我不远跟随李师长的一连人中间,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肩上扛着一挺轻机枪,在混乱的人群中,激怒的操着广西口音,大声呼喊:“我们不走了,同日寇拼了吧!”说着就要往回冲,可是,后边的人群冲挤着他,使他无法回转。这位年轻的抗日民族志士,到东门外就被流弹击中牺牲了。
突围的人流,在东门南边第四、五、六的城墙垛口上挂了几条大绳,大家抓着绳顺墙缒城而下。城墙高两丈余,而城下就是护城河,水深不到一米金鼎体育,但河内淤泥很深,涉水艰难,好不容易才爬出城河,不约而同的继续向东北方向跑去,也有的大隐藏到城东龙湖一芦苇丛深处。城北凤凰山上的日军,发现我们突围时,便沿着山顶向城东龙山合围过来。两个山头的日军集中火力向突围的人击,炮弹在人群中爆炸,机枪、疯狂的扫射着,突围的部分被打死在龙山以西,萧城东北的一开阔地里,尸横遍野,弹药丢失满地。
我在突围出城后,没有随大队向东北方向跑,而是随一三九师的一个排和县常备队剩下的我们四个人,向北直奔凤凰山而去,避开了日军的火力冲出了火网,没有造成伤亡。当我们这一部分人到了凤凰山顶时,看到山北一条东西大路上有日军的骑兵,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集中火力向敌骑打了一排枪,敌骑向东驰去,我们趁机迅速下山,顺着大路向西奔去,才脱离了危境。
在向西去的路上,我们又迂(遇)上了李师长,身边只剩下十几名卫士。李服膺(注:《萧县文史资料》第二辑更正为“李兆英”)师长,四十岁左右,白面皮,高个子,身材魁梧。在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手上仅擦伤一点皮。他能够冲出重围,也算是万幸了。我和李师长共同走了几十里路,便分手了。
五月十八日十时许,枪声才逐渐稀疏下来,萧县完全沦于日军之手。日军进城后大肆烧杀,凡未逃出的老弱百姓,几乎全部遭到,全城一片火海。萧城这座古老的城池,徐州西南的屏障,在付出二千多人的生命后毁于一旦。滔滔龙河水,巍巍凤山松,在诉说着民族的灾难和日本法西斯的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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